Friday, February 8, 2013

新澤西來稿:母女阴阳两重天


妈妈走了。从确诊是胃癌到去世,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有点手忙脚乱。吃惊,愤怒,无奈,痛苦,混杂着希望和失望。更多的,是我们从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的亲情和友情。
新澤西來稿:母女阴阳两重天

http://www.dwnews.com/classifieds/2012-12-10/17681.shtm

-悼妈妈张芹荣
妈妈走了。从确诊是胃癌到去世,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有点手忙脚乱。吃惊,愤怒,无奈,痛苦,混杂着希望和失望。更多的,是我们从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的亲情和友情。
天生苦命人
妈妈是个一辈子围着丈夫,孩子和锅台转的女人。她1934年出生,从小家里穷,体弱多病,19岁,得了胃溃疡,30岁胃切除三分之二,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靠菠菜汤和荞麦面维生,用爸爸微薄的工资,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50多岁,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妈妈或不过六十三。妈妈确实很瘦,但是很精神。爸爸生前,从不出远门,尽管我从河北的一个小镇,一路读书到邯郸,到北京,到美国,爸爸从未离开过那个小镇,汽车站,爸爸接我,送我的身影仍然清晰可见。妈妈当然也从未离开过爸爸,但我每次走的时候,满满的行囊里总有妈妈炒好的肉酱,我最爱吃的包子和她沉甸甸的无声的爱。2004年爸爸得了肺癌,六月爸爸去世。 我因在美国,儿子年幼,自己又刚刚工作不久,虽回国探望,但是没怎么在爸爸床前尽孝,心中始终存着愧疚。妈妈说,“不要紧,有我呢。”
初来美国
2004年稍晚,我又怀了老二。妈妈为爸爸办完一周年后,2005年在我家老二出生之前来到了美国。妈妈来之前,先生怕和丈母娘处不好。后来,先生说,妈妈爱干净,不唠叨,细心,周到。她从不张扬,说话声儿不大,但是我们处处能感受到有她在所带来的方便。她总是让我先生离开工作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也不说。 侯老才知道,这样,妈妈就会算好时间,等先生进门的时候,饭菜刚好上桌。
自从老大出生后,我和先生就再也没有二人世界,每天为工作和孩子像车轱辘一样地忙碌着。结婚六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恰逢周末,先生希望能和我单独在纽约庆祝一下。那时老大五岁,老二刚一岁,妈妈痛快地揽下了在家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但天公不作巧,夏时的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白天还风和日丽,傍晚却电闪雷鸣,感觉不好, 匆匆吃过晚饭,往回赶。路上,很多地方树倒停电,交通灯失灵,真担心初到美国的妈妈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在这漆黑的夜晚会有多害怕。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用了好几个小时才到家。途中往家里打电话,电话不通,看来是家里也停电了。到家时已经午夜了。回到家一看,只见妈妈一边抱一个孩子,孩子搂着姥姥睡得正香。 妈妈说,七点多就停电了,好在他们那时已经吃过饭,就在床上讲故事, 让后就睡着了。我们虚惊一场,庆幸有妈妈在。
我和先生偶有口角,妈妈也从不护着我,在先生不在的时候,她会和我说起当年和爸爸之间的摩擦和感受等等,让我珍惜最爱我的人。正是妈妈的言传身教,使我懂得了什么是母子之情,夫妻之爱, 在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中,在细小甚微之中体会涓涓亲情。
享受晚年
妈妈并不是很贪恋美国。孩子上幼儿园后,妈妈从忙碌中停下来,突然觉得很寂寞。她说,老了,将来会给我们添麻烦,不如趁自己还好,就回中国去。但孩子们已经离不开她。离不开她早晨起大早做得可口营养早餐,离不开妈妈独一无二的手擀面,离不开妈妈做得馅儿大皮儿薄的香喷喷的饺子和包子。每次妈妈回中国,孩子们会数着日子姥姥什么时候回来。只要有姥姥在的日子,他们也就不必跟爸爸妈妈出去做他们不感兴趣的事, 宁愿和姥姥待在家里。也正是因此,我和先生才有时间,先后在华夏北部中文分校各担任两年的校长,我还长期担任教学工作。
逐渐在美国适应起来,妈妈也就安下心来了。一晃,妈妈在美国七年过去了,我家老二也七岁了。其间,她也多次回国,但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也就回来了。今年她来美后第一次回家过春节。平时, 白天我们上班上学走了,她就去老人中心。 周末,她和我们一起去中文学校,聊天打麻将,有大活动的时候帮帮忙,晚上 回家和哥哥弟弟家通过计算机视频。节假日,我有时间就开车接妈妈的朋友或者送她到朋友家玩, 或者我们一起去度假。三年前,我们的新房子里,在一楼给妈妈单独有自己的一个单元。一辈子,他第一次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和卫生间, 他把美国当作了自己的家。她每天快快乐乐,我们家祖孙三代也其乐融融 。
魂归天国
今年暑期,她忽然消瘦,心慌,开始以为是心脏病,后来她吃饭有咽住的感觉,做肠镜和胃镜的时候才发现是胃癌,但发现已是晚期。我吓坏了。妈妈却镇静地说:“能治你们就给我治,不能治的时候,就不必勉强了。我这辈子苦也吃了,罪也受了,福也享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遗憾的。老人总不能跟孩子一辈子,总要有这么一天。只要你们一个个过得好,我也就含笑九泉了。”
自从生病后,妈妈细心地记下了每次看病的情况,写好了遗嘱,给所有它能想起来的中国的美国的亲戚朋友打电话。当医生告知她停止化疗的时候,我中国的兄弟,亲戚都希望她回去, 叶落归根。我也从工作上请了长假,我们表示,我们全家都会尽力照顾她,如果她要回中国,我们也会买一等舱机票送她回去。她权衡再三,哥哥体弱,弟媳在怀孕,妈妈的兄弟姐妹们都已是爷爷奶奶辈儿的人啦,最后决定希望在她美国的家里平安离去。我和先生都很欣慰她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给我们这个机会和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总是先生陪妈妈看医生,在床边伺候,一是他工作时间灵活,可以从家工作,二是他有医药背景能更好的和医生护士交流,了解用药情况。医院的人都认为我先生是妈妈的儿子,我是儿媳,竟然不允许我看病历。我告诉他们,我是妈妈在美国唯一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 当我告诉他们我先生只是女婿时,他们大惊小叫,想不到女婿和丈母娘能处得这么好,在美国,这简直难以想象。几个护士还专门过来向我妈妈和先生证实。 先生说,他就是我的妈妈,我没觉得女婿和儿子有什么不同。
我在学校做老师。放学后,孩子们会和我一起早点做好饭去医院看姥姥,孩子们在她的病床边蹦来跳去,我訶斥他们安静,妈妈却说由他们去,她喜欢。出院了,他们争先替姥姥拿东西,好像谁拿得多,就表示谁对姥姥的爱更多一样。姥姥上车的时候,他们非要一边一个扶姥姥上车,我说老二太小,扶不住姥姥,他还不高兴,说我只喜欢哥哥,姥姥更喜欢他帮忙。没办法,只好等姥姥上车后,请老二帮姥姥拿拐杖,才算罢休。后来,妈妈在家里,每天早晚,孩子到屋里来亲她抱她的时候,她都强装笑脸,说等她好了,给孩子们做饼吃。再后来,孩子们为她能用拐杖在屋里走路欢呼,为她能和他们说话高兴(病重时妈妈一天唯一一次说话的时候是跟孩子们)。11月4日是我家老大的生日,妈妈已经几天昏迷不醒,我们不敢离开左右,生怕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们不在眼前。老大到姥姥床前,拉着姥姥的手说:“谢谢姥姥和我一起过生日, 我和爸爸出去买蛋糕,您别走,等我们回来。”妈妈好像感觉到了,手动了一下。他匆忙和爸爸把蛋糕买了回来。妈妈在老大生日过完后的第二天,11月5日傍晚就安详地在昏睡中离开了。
好心人,人人爱
妈妈其实不是个很外向的人。说起交朋友,如果别人不主动和她交朋友,她不会去讨好别人。她的朋友多是老人中心的人。妈妈去的老人中心有很多中国人,他们有的是退休工人,离休干部, 有的是大学教授,曾经的医院医生等,妈妈是唯一一个只读过小学从未出去工作过的人。但她也是最受欢迎的人。因为她总是先为别人着想。在去老人中心的车上,即使她在前面上车,她也会主动坐在后面,因为她觉得有人比她年龄更大,比她身体更不好,他们坐在前面更舒服一些。送老人回去的途中,她从不要求先送她,因为她说可能其他老人要赶时间接孩子,她可以等。不管是在老人中心还是在中文学校玩麻将的时候,只要旁边有人看,她总是让给别人,她说,她可以一会儿再玩。她生病的时候,她的很多朋友来问候她, 上至92岁的老大哥,下至刚进中心没几天的同车的姐妹,电话打到妈妈的手机上,我家的座机上,医院的病房里,康复中心的前台。中心的中方负责人拿着鲜花专门到家里来看望妈妈,给她说笑话,盼她好了快回去,如果中心的每位老人都像妈妈一样,她就省心多了。 一些老人,不会开车,就请朋友或子女送来看她,中心知道后,干脆派司机把和妈妈平时最要好的8个人一起送到我家里来, 司机就在楼下等着,然后再把他的八位好朋友一一送回家。
妈妈生病期间,我们为她请了家庭护理员,在家里帮忙照顾她。护理员说:“我从来没见过老人家这么厚道。别人家请人,总怕你闲着,活儿干少了。她却要我去看电视,不用老看着她。她要我另外给我自己做一些好吃的,别为了照顾她累坏了我。这老太太心真好!”妈妈临走的那一天,正是这位 护理员和我们一起为妈妈穿衣送终。
感谢我的朋友
在这里,我也不得不提起我的一些朋友给我的支持。患难之中见真情。首先我想感谢原来和我在中文学校一起工作过的费嘉,他的岳母一年多前因癌症去世。 他在我刚得知妈妈病情惊得手足无措时,给了我很多精神的安慰和实用的办法,有时电话打一个小时,他确认我感觉好多了,才放电话。九月底,他的父亲也因癌症去世了。十月中,刚从上海奔丧回来,听说我妈妈病重,又专程从纽约开车过来,给妈妈带来红枣粉和营养饮品,并指导我妈妈临终可能出现的症状和以后可能面临的问题。费嘉的支持,使我从手忙脚乱到静下心来,从不知所措到理出办事的轻重缓急来。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自私,他也是刚刚丧父啊。他真的比我坚强好多。
我和学区的中文教育顾问陈茹萍老师因一起去参加过几次汉办的培训二相识。九月开学初知道我妈妈生病以后,她非要来看妈妈。他家住在离费城非常较近的freehold.  从那里开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 她年纪大了, 平时不是很会开车。我说心意我领了,就不要过来了,不告诉她我家的住址。她竟然找到刚到林登学区工作不久曾经和我一起在中文学校工作的胡德奖老师, 两人一起开车一个多小时到康复中心来看我妈妈,还买了热腾腾的饭菜。我心里很感动。之后,陈茹萍老师还发动她的朋友,丈夫,弟弟为我弟弟来美探亲的签证问题四处奔波。
利文斯顿中文学校(台湾)阎志美老师是我刚到美国时认识的朋友。他和我妈妈同岁。十二年前生大儿子时,他来我家义务帮我做饭,得知妈妈生病了,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我家楼梯,和妈妈分享她和癌症搏斗的经历,在我忙得快要累倒的时候,她熬了金银花汤给我败火,南瓜粥给我妈妈吃好消化,送来新鲜的桂圆肉,上等的当归。惊闻妈妈过世后,她把我请到她家, 指着桌上热腾腾的面条对我说;“我知道这个面条和你妈妈煮的不一样,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虽然你妈妈走了,哪天你不想做饭,想妈妈的时候,就到我这里来,喝口汤,吃碗面,我就替你妈妈高兴。”
妈妈走的前一周,正赶上桑迪飓风肆虐,我朋友秦燕老师11月5日中午打电话留言说她家里一星期没电没水了。我下午给她回电话说,那你就到我家里来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吧。同日傍晚, 她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妈妈刚咽气,我痛哭失声。秦老师就在电话里陪着我哭。放下电话,他又找出住在我家附近的李雅静老师的电话,告诉她这个噩耗。雅静知道后,晚上到我家,一直陪我到过了午夜殡仪馆的人将妈妈的尸体抬走。凌晨一点多,雅静一路哭着回了家。第二天下班后,他和高云老师又买了花,和一些水果点心送来。
当然还有许多朋友让我心存感激。华夏北部中文学校的江欣欣老师两次到家里来探望,董事长王红军及全家, 汤江勤老师及先生,张玉娥和陈芳琦夫妇,余冰母女 ,于彦母女,韩莉莉老师,许怡静……   我真庆幸有这样的一些朋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相信在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因此而得到安慰。
请珍惜您的妈妈
妈妈过世就要五周了,俗称“五七”,我想采取写这篇纪念文章的方式来悼念她。想来生命无常,父母年岁大了。走了,就再也没有了。可往往他们健在的时候,我们又太忙。探亲的日子一拖再拖,陪妈妈逛街的日子一推再推,帮爸爸配眼镜的预约一改再改。慕然回首,时光已经流逝。
儿子们,放下手中没完没了地工作,陪妈妈说会儿话吧!你静下心来倾听的时候,一条小溪就贯通了两颗心,妈妈就会有从未有过的最贴心的感觉。
女儿们,丢下无休无止的家务吧,拉上妈妈陪她逛一天街吧!妈妈可能会说,我太多的衣服不需要,但是当你把一条新围巾围在妈妈的脖子上,或者让妈妈试穿一件节日毛衣时,看着妈妈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的样子,你心里一定会涌出一种久违的母女情。
孙子孙女们,放下电子游戏机,走出你们的房间和姥姥奶奶玩玩捉迷藏,或者只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让姥姥奶奶评个理,即使嘈杂喧闹,也是活生生的日子,让她们享受一下弄子饴孙的天伦之乐。
妈妈,我庆幸您给我机会,让我和孩子们陪您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只是觉得做您的女儿我没做够,孩子们想您的时候 ,就到您的屋里亲吻您的照片。我们全家人都祝您在天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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