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診所》家中不該缺席的人-談父女關係
當A首次出現在診所時，我非常記得她的儀態和講話時的手勢。A是個舉止優雅，個子高佻，穿著出眾的女士。當我問到A的職業時，非常驚愕，她從來沒有正式工作過。她的教育背景很好，拿了兩個不同科系的碩士，但是家中主要賺錢者─先生，說不需要她工作。她喜歡藝術，考上了幾個職業執照，譬如房屋仲介，保險經紀等。
她說她很不快樂，主要原因是先生給她很多無形壓力，令她在家中從沒真正舒坦過。她並不喜歡先生來我的診所做夫妻諮商，因為她深知先生不會改變。問她究竟先生給予如何壓力，A又說不清楚。她的兒女都在大學就讀，不很有出息，但也沒讓她頭痛，如此而已。她問我，如果先生長期給予她精神壓力，可否要求離婚，可以拿到一半的家產做生活的保證嗎？
於是我問起她的原生家庭。她說父母生活在動亂時代，父親不常回家，一回家就是和母親爭執，甚至兩人動手，她大部分和母親生活。每次父親回家、再離開後，母親心情最糟。她是家中長女，上面有個哥哥，比她還護母親。當父母半夜爭吵時，哥哥會起來責罵父親。下面的妹妹最是冷漠，從不搭理父親。
童年父親缺席影響婚姻
父親對她還算不錯，有時也會帶一兩件小禮物，就只給她。她的童年到少年，記憶中的父親，是一個一直在外奔波，到處留情，不負責任，有興緻才會出現的人。而母親卻是為了生計和兒女前途，焦慮又辛苦的生活。小時和鄰居的玩伴扮家家酒時，小女孩都搶著當母親，不要當父親。因為母親可以表演做好多事，包括化妝、煮菜、掃地、洗衣服、照顧小孩等等。但是父親，什麼是父親該做的？父親究竟該做什麼？A說她一無所知。
父親在中年時，開盲腸意外過世。死時，沒有任何家人在旁，父親在她的人生之中就是一個永遠缺席的長輩。現在兄妹都在美國，母親和哥哥自始到今都一同生活。A說兄妹都比她能幹，兄嫂因為嫂嫂和母親產生婆媳問題，兩夫婦早已分手，唯一侄兒已經大學畢業，工作在外。妹妹結婚時間更短，母親一直覺得妹夫不靠譜，賺錢比妹妹少，外型不好，個子又不高，個性內向，條件不如妹妹。母親去妹妹家抱怨妹夫對長輩不孝順，總是心向妹夫自己家。不久兩夫婦就分手了，妹妹沒有兒女，一直是個虔誠教徒，除了工作就是教會，沒有再婚。
我問A，母親喜歡A的先生嗎？她想想，說還好，但是她說曾經多次告訴母親，自己婚姻有問題很想分手。母親沒有反對，還安慰說男人都是如此給予女性壓力，請她務必尋找最好的律師和照顧好自己，否則成了母親的翻版！
的確，這樣的故事令人感受不好。但我們身邊正面的父女關係也處處可以見到，最近剛剛看了東森新聞「台灣啟示錄」訪問了香港影星鍾鎮濤(阿B)，他是影歌明星。他在20多年前曾經娶香港名媛章小蕙，育有一兒一女，後者因種種原因離開了他。阿B在十年多前曾經宣布破產，隻身帶大幾個兒女。
後來遇到台灣去香港的女子范姜，兩人共同面對所有財政困難，帶大了前妻兩個兒女。阿B和范姜育有兩個小女兒。兩人重新建立了一個簡單又樸實的家，又有了家庭的氣氛。阿B有感於父女年齡的差距有五十多歲，和這個才八歲的女兒鍾懿感情特別令人稱羡。
他在訪問中說，鍾懿一直和他們夫妻同睡，但是過了七歲，有天這個小女孩自己突然和父親說：「現在我七歲已經長大，不跟父親睡了，以後長大要和自己男朋友睡了。」她決定回到自己臥房睡，令阿B傷心不已。有天阿B突然感冒，咳嗽咳得厲害。那天晚上鍾懿又拿著小被特地跟老父同床睡，但是要求生病的老父背著他。鍾鎮濤說起初以為是小女兒怕老父感染。後來小女兒說是要幫父親拍背，化痰，令鍾鎮濤感動得流下眼淚來！父女間的情深，不只令人窩心，也將會影響女兒長大之後和異性的相處關係。
很多教育家都知道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可以深刻影響自己的女兒。其實父親對女兒的影響更是非常重要。一個健康的父女關係可能比一個健康的母女關係更讓女兒對異性的看法和選擇正確。因為一般父親都是一家之長，是集力量和權威的代表，同時也是愛與威嚴的象徵，對於女兒一生將來和異性溝通，妥協和折衷的技巧最有助益。
和父親關係好女兒有自信
那麼有著不同的父女關係的女兒長大之後會是什麼不同呢？經過多年的研究，和父親關係特別好的女兒容易有著更多的自信和自尊。而和父親一直疏離的女兒，在學校表現不好，甚至會選擇不夠愛和尊重自已的異性對象。在發展心理學中，女兒發育成女性，如果有個好父親陪她成長，她就會知道如何在男人世界之中溝通和結交。
父親用心吳健雄一生受益
在這裡，特地提出「中國的居里夫人吳健雄」的故事，以及她和她父親的美好關係對於她一生都有著正面的影響。吳健雄(1912-1997年)祖籍江蘇太倉瀏河人，出生在上海市。她父親吳仲裔，年輕時曾入清末洋務盛宣懷倡議的南洋公學。思想寬宏開明，後加入同盟會，創設「明德女子職業補習學校」，去除老舊重男輕女觀念，鼓勵鄉民送女兒受教育。
吳健雄是父母三個子女中，唯一的女兒，這一輩以「健」字排行。她哥哥名吳健英，她名吳健雄，弟弟吳健豪。由名字就可看出早在百年前，她的父母就一點都沒有重男輕女觀念。吳仲裔的開明思想和過人見識給予吳健雄非常深刻的影響。父親和她極為親近，對她教育更是用心良苦，從小就鼓勵她對於新觀念的探索，並且強調中國文化優良價值，這都對她一生深具意義。
吳健雄自蘇州江蘇女師畢業，父親送了她一本大學物理教科書做為高中畢業禮物。1934年，她在南京中央大學物理系畢業。她向來言行開放，有一顆熱情向上的心。她對於人生，對未來，對自己和對愛情都是充滿憧憬，而且自我期許很高。加上，她的品學兼優，常穿剪裁合身的旗袍，是當時男同學心儀的對象。
但是正是她和自己父親有著極為深厚的父女情，她可能沒有早熟的需要，並沒有早早放情於男女戀愛之中。她很早就確定了自己人生志趣，也在剛上大學就和名滿國內學者胡適博士認識，並且有著深厚情誼。這在留下的兩人來往信函中，可以看出胡適對於她多方面都有著啟蒙作用。後來吳健雄大學畢業，到中研院上班，甚至來美留學嫁人前，胡適都在不同的地方親自去探視她，給予她多方面的照顧和指導。由於父女情深，也很早奠定了她和異性有著終生良好的情緣。
在那個時代，吳健雄真正的愛情故事開始很晚。1936年，她乘中國上海的輪船到美國加州舊金山留學才開始。在那年的8月，她在加州大學初次見到了早來的留學生袁家騮。袁家騮帶著她到物理系去參觀，改變了吳健雄原本去University of Michigan(她發現加州大學對於男女學生有著更為平等的待遇)的打算。她從此和袁家騮同時在柏克萊成為同窗。
袁家騮出身世家，由於父親袁克文是袁世凱的庶出兒子，因為種種原因，袁家騮早早就和母親、兄妹在河南安陽鄉下過日子，雖然衣食無缺，但也談不上是非常富裕。過了13歲，他就到天津南開中學求學，後又轉入英國倫敦教會辦的新學書院，年紀很輕就接受了很強的數理教育。1930年，袁家騮就轉到燕京(北京)大學專研物理和無線電通訊，1934年拿到碩士。工作一年，因燕京大學校長推薦，他就來加州大學攻讀，後才成為吳健雄的師兄。
吳健雄來到袁家騮的物理系時，受到很多中外男同學的注意，追求仰慕最烈的，除了袁家騮之外，還有創立費米國家實驗室的Wilson。在當時1930年代，女性在科學領域如此才學出眾的的確少見。她生長在男女平等的家庭，和異性自小相處無間，養成她個性開朗，和任何男性一起，都不會忸怩作態，行止大方爽快。
而且吳健雄的改變心意留在柏克萊進修，對她後來一生的科學成就有著極其關鍵的影響。在當時的中國女性中，可以如此當機立斷，實屬不尋常。她可以說是具有深遠眼光的抉擇和判斷處事能力。因為當時的柏克萊，具有多位全世界著名的物理學家，諸如「美國原子彈之父」Oppenheimer，諾貝爾獎的E. Lawrence等等。加上她本人的專注，執著，天份和決心成就了她一生。
吳健雄科學天份出眾，加上穿著高雅，容貌動人，是加州大學物理系的系花。她的社交能力強，人緣極好，曾經也和同系的美國同學約會，但是最終選擇了袁家騮。當時剛好是胡適擔任中國駐美大使，吳健雄趁去東部開會，還將自己終身大事和自己敬仰的胡適老師商量婚姻抉擇，所以選上袁為先生，也確實是在胡適那裡得到對感情和婚姻建議。
她和袁兩人是在1942年5月在南加州結婚，由加州理工大學物理教授擔任主婚人(因為當時二戰，父母都不能出席)。名導彈衛星科學家錢學森還在婚禮中替他們拍了一部電影。兩人婚後始終志同道合，感情融洽，白首偕老。
他們婚後就到美國東岸工作，袁家騮先在RCA，吳健雄則在名校普林斯頓任教。後來就轉校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其間他們生了一個兒子，後也成為物理學家。他們和很多世界級的科學家交誼，如愛因斯坦，W.Pauli,T. Von Karman等。甚至於在1957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公布有楊振寧、李振道，而和他們合作的吳健雄卻不在其中(這和她是女性多少有關)，當時很多著名物理學家都替她不平叫屈。
吳健雄在1936年來美，1954年後才因出國開國際會議方便，申請入籍美國。直到1973年之後，她才和先生有了頭次歸鄉中國之旅。他們晚年共同在海峽兩岸建設同步輻射加速器的研制和對華人貢獻頗巨。兩人愛情婚姻美滿，雙雙蜚聲世界，學術成就更是相得益彰。兩人婚後55年，吳健雄在1997年2月中風去世，骨灰放在她故鄉江蘇太倉瀏河鎮吳健雄紀念館內。袁家騮將兩人遺財捐助岳父早早建設的明德女校的新建科技大樓。袁家騮在2003年2月心肌梗塞去世，享年92歲。他死後遺命，埋葬在妻子的家鄉，自己一生的科研資料也都陳列在吳健雄紀念館。他遺囑並提起，兩人生前有諾，生同裘，死相依，生死永遠在一起的伴侶。兩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演繹了一個至死不渝令人稱羡的夫妻情。
仔細想想吳健雄的一生和她的親愛的父親總共相處只有最初短短20年。等她學成歸國時，她父親早已歸天。但是父親對她一生成就影響至巨。父親啟發她，鼓勵她，早早建立了她對科學的志趣，又給予她充分爭取學識的自由，放任她出國求取學問。父親是女兒生命之中的第一位男性，能為女兒樹立心目中男性的標準。父親能使女兒懂得男人的深沉、廣博、榮譽、正義、價值和意義。父親真誠又無私的對待女兒，表現出一個男性的正面形象，身為女兒的才更會尊重男性，平等對待異性。她也在長大之後，學會如何得到異性青睞，健康地尋找到會尊重她、平等對待她的對象。
吳健雄早在百年前，何其有幸得到一個如此美好的父親影響。即使在當時男尊女卑的社會，吳健雄卻一直可以和男性同學共事，建立自信又有自尊，和所有科學家一樣平起平收。對於男性長輩，平輩，後輩都能收放自如，把握分寸。能夠如此，不論在事業上，學術上和個人感情上都會抉擇正確。自始至終都做到是她自己的主人!
父女關係對於女性成長真是十分重要。為父者，如果早早參與女兒的成長，鼓勵她對多方面的興趣。譬如童年的她，那怕就是和父親一起帶小狗出去散步方便，就只是每天的幾分鐘，就可讓女兒早早見識和男長輩的相處之道。等她逐漸發育成熟，自然會在異性約會時，知道如何對待異性，和自己的執著，堅持。
父親應該是可以在家庭中母親之外，可以開啟另外一個知識大門，讓兒女知道何時可以和他商量。這在女兒成長時，是接受自我和自信的關鍵之鑰。父親如果能夠像吳健雄的父親一般，知道女兒在那一方面「不凡」，不妨拿出來鼓勵她。因為父親是家庭中的精神重心，和母親正好可以截長補短，教會兒女如何妥協，和溝通。
父母照顧提供孩子安全感
早在1996年加拿大的兩位精神醫生McKeen and Wong就寫過一本名書「The Relationship Garden」（關係花園，易之新譯由心靈工坊在2005年出版)。書中特別探索家中的關係，並且細述孩子的安全感從一開如就與父母提供的照顧方式有著直接關連。當孩子從小就習慣了保證和安全感，自己養成內心穩定，就不會纏黏伴侶，控制他人。長大也不會喪失自我，容易活出真正的自己。
前面所提的第一個案例A在她的關係花園中，母親把全部的愛和注意力都放在兒女身上。母親的人生意義和快樂主要依賴兒女，以致「常常為了兒女」為由而留存不快樂的關係。兒女和父母永遠卡在一個家庭花園，是謂比較不健康的發展，兒女一生也不容易快樂。
人和人相交，常常以家中和家人的關係開始學起，小孩學習和父母建立關係的方式，逐漸延伸，也會用在其他方式。像他們將來會對同伴，對老師的方式也會用這模式，逐漸當成和自己家庭中成員相處。逐漸學會欣賞家外的同伴和長輩，有著自己獨特的人生觀點，也會照顧和關懷他人。吳健雄隻身出國留學，雖然形體離開了父親，依然因有著她的父愛轉變成未來的強大力量，也會去尋找類似父輩的胡適，和其他的研究院的老師，幫她做決定。她就變得更獨立堅強，更確定人生未來方向。
在家庭這個關係花園裡，父母必須擁有自己的生活。父母應該把彼此放在主要的位置。孩子之外，還有自己的花園，家庭花園裡每一個人，包括父母，孩子都應該得到自己各別的關係花園，都有自己的自我價值，自己的成長機會，才能擁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天空，才能各自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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